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廖凡有多好，我不是看了《邪不压正》才知道

文 | 韩松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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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邪不压正》上映，看到廖凡扮演的朱潜龙，想起好几年前，廖凡因为《好奇害死猫》，露出走红的苗头时，上出来的一篇文章，题为《苦命的廖凡》。

《好奇害死猫》（2006）

他苦命，是因为他扮演的男二号，多半会死于非命，《将爱情进行到底》里的雨森、《像雾像雨又像风》里的吴伯平、《别了，温哥华》里的司马波，都在故事进行到中途的时候死去，他是天字第一号的「苦命绊脚石男二号」。

《像雾像雨又像风》（2000）

当然，文章最后，还有另一层意思：以他的资质，却没能更加耀眼，或许也是一种「苦命」的表现。

现在的廖凡，肯定不「苦命」了。在《邪不压正》里，他演的甚至是一个让别人苦命的角色，但他身上那种「苦命」元素，那种深入生活深处的努力，我称之为「文学性」的，并没有完全消失，

《邪不压正》（2018）

他生于湖南长沙，父亲是表演艺术家廖丙炎，他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，作为演员，这是得天独厚的条件。不过，它可以帮助注射成型商和其他加工商下降本钱和提高效力早几年，在他参演的电影、电视剧和舞台剧里，多数时候，他都是男二号，几次当主角，都是在较具文学性的作品里，例如《绿帽子》《一半海水，一半火焰》《生死线》，以及话剧《半生缘》。

《绿帽子》（2004）

因为他身上，就有那么一种「文学性」，导演孟京辉说：「他身上有一种很消瘦的诗意，他的目光中有一种贪婪的东西，他可以像蛇一样出击，也可以像兔子那样跳跃」，刘若英说，在舞台上，一见到廖凡，「连气都喘不过来了」，「整个舞台就交给廖凡了」，说的或许就是这种气质，这种可能。

而且，廖凡身上，还有一种湖南人特有的气质，一种硬气、匪气和邪气，一种硬邦邦、湿漉漉又鬼里鬼气的东西。恨人就恨上了，像野狼一样恨一辈子，时不时绕回来看一看现场，爱人也爱得热烈又阴恻恻，面无表情，又绵绵不断。

这种气质，只有湖南人有，只有楚文化有，是丘陵和酸性红土，以及茂密山林培育出来的气质。北上广长大的人不可能有，即便是广西四川这些稍近一点的地方，也不可能有，他们也有硬气、匪气和邪气，但成分完全不同。

廖凡有「文学性」，也有「地理性」。这对演员来说，是难得的馈赠。

当然，用「文学性」来形容演员，不是指他善于写作，而是更宽泛意义上的文学性，是他们身上那种有创造性的、柔润的、人性的、丰富的东西。有文学性的演员，会向自己的工作里面多投放一点生命体验，多一点感情，适当地制造情感和观看经验上的冒险。

用乌塔·哈根在《尊重表演艺术》里的说法，就是不只要「让你自己消失」，还要「找到自己」。

至于「地理性」，是出身、来历，是眼中看过的景象，闻过的空气的味道，吃过的我国是1个资源能源相对紧张的国家食物联合造就的东西，是一个人的独特性，是「我就是我」。

有很多创作者很惧怕这种独特性，生怕自己身上的最大公约数不够多，他们努力让自己更平白一点，空泛一点，成为人人都能理解都能接受的人。但廖凡似乎从来没有惧怕过这种独特性，他从没试图改造过自己，就让那种独特性，自自然然地停留着，和他对「文学性」的追求合二为一。

廖凡不是一味文艺，也不是一定要演男二号，他也很想演商业片，问题出在「没有人找我呀」。当然，这是谦辞，他出演的商业片并不少，只不过，那些商业片提供的机遇还不充分，不够他重温「从表演中得到的愉悦」，而这种愉悦，始终被他视为初心。所以，他也会说「因为我一直都不觉得自己在演配角啊，每一部戏，我都当自己是男一号来演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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终于，他的男二号时代，慢慢过去了。他在很多作品里担任男一号，这些电影，既让他得到「表演中的愉悦」，也让观众重温「观看表演的愉悦」。

例如《白日焰火》。

《白日焰火》（2014）

《白日焰火》里的警察张自力，和刁亦男的另一部电影《夜车》里奇道扮演的李军一样，都是非常复杂的角色，只不过，张自力可能还要复杂一点。

这类角色的复杂在于，他们都是普通人，经历很多，心底的波澜更多，但绝不会七情上面，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获得过舞台，没有得到过重视，也就没有表演自我的机会。

他们即便遇到了很离奇、很惨痛的事，也有能力把它抹平，并且消化掉，把这些事和衣食住行这些事同等对待。他们身在传奇里，却不知道自己是传奇。

他们身上也都有极大的恶意，极大的贪婪，平时不发作，不过是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，一旦机会来了，就会顺利地接过来。

张自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，李军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，知道他们的行为的后果，但他们不管，他们没有什么思想斗争，也没有天人交战， 在我们都以为他们会做出善良的选择的时候，他们不动声色地选择了恶意。

廖凡把这些浑浊不安的东西，都演了出来。

再比如《师父》。

廖凡演的陈识，是咏春拳这个IP的传人，或者说，唯一携带者，他没了，这个IP就失传了，此前无数人的苦心经营、日夜锤炼，也就没了意义，说起来，他其实就是这个IP。

乱世里，他小心翼翼地带着这一身技艺北上。于公，为的是不让这门技艺绝传，于永安私，为的是在天津这码头立足，开馆授徒，扬名立万。但他的对面，是天津武术名利场的现实。

这个名利场，已经腐朽到摇摇欲坠，军界掌握着枪炮，又想接管武术界，给自己搭一个吸引眼球的台子，方便吸取兵源，塑造形象。

要想在这个场子里出头，陈识得踢八家馆，但如果他本人出面踢馆，即便胜了，他也伤了这座城市那道看不见的面子，他得设法本土化，找个替死鬼，代替自己去伤这个面子，他娶本地老婆，装穷住贫民窟，都是示弱，是退一步的意思，他还得找个本地人当徒弟，替他去踢馆，得胜，但也得以伤痛作为代价，最后他舍弃这个徒弟，自己开馆，大家都体面退场。

但在这个故事里，出了一些意外，这些意外毫不意外。和风尘中的女子产生感情，是意外；收养小狗并且有了感情，是意外；被徒弟的天赋惊动，是意外；为徒弟的傲骨震撼，是意外；被脚行兄弟的义气感动，是意外。

当然，最大的意外，是他发现自己居然承受不了这个腐朽武林的龌龊、土气、死气沉沉，接受这个武林并且喜爱它、融入它，本来是在他的成本计算里的，但他没想到，他要付出的成本，远远超过他能承受的极限。

众多意外凑在一起，结果就必然是不意外的——他得像个师父样，他要传的是咏春，但咏春作为一种技艺，一种承载了几代人情感和血泪的技艺，是有生命的，有灵魂的，失去了这点灵魂，咏春什么都不是。

为了找回这点魂，让咏春完整无损地传下去，他做了最不让人意外的选择。这点魂，就是初衷，初心，或者一切需要赢得众生赏识的事物的出发点。北京

也是复杂、不动声色的角色，廖凡也顺利地结果了这个角色，把这个人身上汇集的暗涌，纠结的人际关系，都给展现了出来叶倩文。

还有《心理罪》。

《心理罪》讲的是一个选择的故事。廖凡和李易峰在这个故事里，分别扮演警局的老刑侦邰队和给罪犯做心理画像的方木，方木有非凡的知识和洞察力，但他又要面对自己的黑暗面，他一直试图进入更真实的生活，但屡屡受挫，而邰队已经经过了世事的充分打磨，对他人有充分的体恤，他就成了激活方木身上光明属性的唯一人选。

两个人，一个是反复无常的云，时白时黑，一个是坚实朴素的地，始终如一。

其中有个细节，一直被人津津乐道。他们去寻找被绑架的小女孩，终于找到之后，廖凡扮演的邰队的反应，几乎是反常的，却又在情理之中，更在这个人的性格范围里，他抱起女孩，似乎浑身都没有力气了，后退几步，坐到了椅子上。

直到《邪不压正》。

廖凡之前出演的角色，不论是正面还是反面，都有反省精神，即便是坏人，也有灵光闪耀的时刻，而这一次，在《邪不压正》里，他扮演的朱潜龙，是一个彻底的角色，彻底的坏，彻底的恶，这个人物坏到什么地步呢？坏到我们几乎都要忘记这是电影角色，开始讨厌廖凡了。

他勾结日本人，杀死师父，制造灭门案，随后作恶钻营，成为警察局长，一个「北平教父」一样的人物，地上地下的人和事，都要经过他的手。

他有着未开化的一面，完全不顾世界大势，一心想当皇帝，他也是完全动物性的，他和蓝青峰的假结盟，对唐凤仪的凶狠残忍，都在说明，他是一个去除了人性的人，是时代的恶的凝结体。

这种未经反省的恶，在姜文的电影里没有出现过，在这二十年的电影里，其实也很少见。

演好这样一个角色是很难的，因为一不小心，就会滑入脸谱化的深渊，把这个角色演出一种卡通人物的肤浅、滑稽来，但幸亏这是廖凡，他收敛了自己脸上和眼神里一切柔和的、觉醒的、聪慧的东西，换上了未开化的、蛮愚的、凶残的东西。

尤其是，作为一个读过书念过大学的人，还能呈现出那种「未开化」的状态，让人叹为观止。

和蓝青峰在「曹雪芹写《红楼梦》的地方」那段过招，还有和唐凤仪为了亮出臀部的印章而互扇耳光，其中的凶残、无人性，是这部电影里最为黑暗的地方。

老北平的毁灭，那种舒朗、淡定、繁华、欢乐的生活的终结，绿荫遍地、鸽哨漫天的往昔的终结，多半源于这种力量，任何时代终结时，都有这种来自黑暗深处的人和力量的出现。走进铜陵铜基新材料产业基地

廖凡扮演的不是一个人，是一种终结时代的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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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，不管境遇如何，他始终有种野草一样的不卑不亢。

凭借《白日焰火》获得柏林电影节最佳男演员银熊奖，成为柏林电影节史上第一位华人「影帝」后，回国接受采访，被问到，是否羡慕同期出道的演员李亚鹏、陈坤的时候，他的回答是：「没怎么羡慕过，红不红，每个人的界定都不一样，我从来没觉得自己不红。」

他和《白日焰火》的导演刁亦男一样，所欲所求不过是「只要让我干这件事就行」，「大家都该干嘛干嘛吧，我也该干嘛干嘛 。」沉浮多年，又是在比较晚的时候得到承认，也该有这样一份觉悟。这样就好。

廖凡获奖后，导演高群书把他和段奕宏、范伟、张译、黄觉、张默、曹卫宇、王学兵列为一个潜伏者梯队，认为他们会「突然爆的」，因为「他们既有潜力，又有神助，又尊重表演」。而现在看来，这一群人，没有突然爆发，罗梓琳却慢慢爆发了。

他们的爆发，和他们自身的努力有关，也和时势有关。在华语电影崛起之后，人们先是被浮华艳丽的事物吸引，但慢慢地，浮华褪色，艳丽显出破碎的真面目，人们有了好奇心，也有了耐心，去打量那些有「文学性」和「地理性」的人和事。因为，只有具备这种特性的人和事，才和我们有关。

未来很长。还有很多像廖凡一样的人，正在剔去人生的附着物，去除繁冗的花边，他们贡献给世界的，是一种旷野野草般的不卑不亢。只有他们，只有这种野草般的笃定朴实，才能让我们和生活之间，发生更多的联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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